照隅说影

无人识我

——《万箭穿心》书评

生活气、市井气极为普遍，极为热烈，有一种无法抵挡的现实风味，是许多中国作家热衷描写的基本主题。湖北武汉籍作家方方以“新写实主义”者的身份崛起于文坛，中篇小说《风景》兼具魔幻与现实色彩，另一中篇小说《万箭穿心》则完全写实，以女主人公李宝莉的故事入手，既写市井，又写人生，充满着俗世俗人的万千痛苦，也有跨过痛苦后的重新启程。

在小说《万箭穿心》中，女主人公李宝莉是武汉的泼辣女子，年轻时美貌能干，但性格过于强势，与丈夫已有很多婚姻矛盾。小说开头，丈夫马学武的单位分了一套房子，李宝莉起先兴奋满足，但母亲往窗边看时，惊说这房子风水不好，条条路都冲着这房子来，看着像万箭穿心一样。李宝莉心里一噔，但新房子的喜悦很快冲淡了疑虑，浩浩荡荡地搬到了她最终会离开的这座房子里。为了排解生活的苦闷，马学武与同厂的打字员成了秘密情人。李宝莉发现这个秘密后打电话报警，马学武和打字员在旅馆被抓。丈夫继续过了一段更加沉闷无话、低三下四的生活，终于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跳江自尽。

丈夫死后，儿子小宝12岁，跟爷爷奶奶与李宝莉在房子里一同生活。李宝莉每天打几份工，累死累活，早出晚归，供应着小宝的学费和爷爷奶奶的基本生活。但她依旧没改性子，依旧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因为儿子的疏离伤心难耐。儿子一向与父亲亲近，爷爷奶奶也对李宝莉颇为冷漠，言辞讽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儿子小宝与李宝莉渐渐疏远。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小宝考上大学后向李宝莉说：“爷爷奶奶由我来养，你就不用再管了。他们的养老送终也由我来操办，也不消你操心。你去过自己的日子。我不会给你钱的，因为你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一年，是李宝莉48岁的本命年。马学武已经死了13年，而小宝也快满25岁了。李宝莉起先觉得头晕目眩，无法接受，她的心比气温更加冰冷，回想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发生的事，一点一点地缝补着自己心里的箭洞。她知道，自己当年在一念之间，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和人生，包括她自己。所以，她最后留下了一张字条，打包了自己所有的行李离开了房子，继续在汉正街做着女扁担，继续夹在男人中用一根扁担艰难地讨生活。

方方的笔触向来冷静克制又极具穿透力和同理心，她在《万箭穿心》的后记中写道：“这个李宝莉，是不讲究生活品位的，是谈不上文化教养的，是粗粗拉拉的，是高声武声的，是脾气火爆的，是在丈夫面前颐指气使的，是有小小心计的，是平凡而庸常的。但同时，她也是热心快肠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是刚烈坚强的，是忍辱负重的，是孝敬和爱戴家人的，是能把眼泪往肚子吞的，是乐观面对生活的，是敢于担当的，是有大爱和大善的。”爷爷奶奶有失去儿子的终身痛苦，小宝的成长缺失了父亲以及应有的家庭和快乐，李宝莉最后则落得孤身一人、无人识她的生活结局。小说的结局合理且犀利，无情且冷酷，但方方更想表达的是：人人是受害者，也都是施暴者，但人人都应有继续生活下去的资格与态度。

罗曼·罗兰在《米开朗基罗》一书中说到：“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李宝莉的人生看似已经走向绝境，但她心里清楚，人生有多少快乐、幸福和温暖，就会有多少辛苦、苦痛和残酷。尽管无人识她，无人可依赖，无人理解她内心的万般痛楚，她依旧要过讨生活赚钱的日子。但这一次，她没有可付出的对象了，她选择为自己的生活付出，依旧像她年轻时候那样光芒万丈。

（儒学高等研究院　任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