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冬

历史文化学院 薛晓萍

 

冬日里的第一个周末,有氤氲的火锅香气,有欢喜的难得闲暇,也有转角的乌青长枝,带着一个冬天的少女心事,向我微微,微微探过头来。

“是耐冬花啊。”惊鸿一瞥,花红蕊黄,如若燧人氏的活火,在这深沉肃穆却又广敞怀抱的古城冬日里雀跃,闪烁,惹我凝眸。

耐冬是青岛的市花,青岛是我的家。此番在济南邂逅,我一厢情愿当作是“他乡遇故知”;此般故知,是翻阅《聊斋志异》时,跃然纸上的故乡崂山下清宫千年古树成精幻化作人形的绛雪,气傲霜雪,也是幼时旧梦里姥爷庭前的花开花落,徜徉在多年人事的浮沉里。由是我想起故乡,想起姥爷,想起过往十八年,无数个与我有关,也与耐冬有关的故事。

从何说起呢?是从耐冬背后那些为胜利而奋斗,追求理想,深沉谦和的故乡人说去吗?这是耐冬的风骨,也是故乡人的品性。正如耐冬“雪里开花到春晓,笑迎枯草吐翠时”,故乡的发展,脚印大多踩在冬日的皑皑白雪上。我们在凛冬被法西斯的铁蹄践踏,也在凛冬奋起捍卫家乡。我们在初冬响应改革开放的召唤,也在初冬为来年春花烂漫沉潜蓄力。我们在上一个冬天设立新区,描摹蓝图,也在那个冬天破冰前行,奔赴远洋。我乍修读历史,却无数次壮志凌云,想要为故乡编修方志,背离海涅那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的讽刺意味,修一部专属于青岛的,冬天的史诗。

如史书的脉传,先人的精神,也正澎湃在我的骨血。如今亲人远归,求学在外一睹耐冬的笑靥,不免使人想起记忆里的音容笑貌。自我幼时起,姥爷便不爱称呼耐冬那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山茶花,只因“叫了山茶,徒显药用,没了气节”,没了那“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的慷慨激昂,亦没了“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的万丈豪情。他希望我成为历尽风雪而享得春色的耐冬,耐得住漫长的寒冬,耐得住长久的寂寞和缄默,等一场“渭城朝雨浥轻尘”的春光熹微,等一场声震寰宇的人生天问;而不是成为被供在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枝叶残破,任人赏玩的山茶。

张抗抗说,故乡在远方。“小小的脚印沉浮于无边的雪野之上,恰如我们漂泊动荡的青春年华。”我第一次离家求学,原以为风来八面,波摇千里,未举步便将成乡愁,偶然遇见一束异乡的耐冬,必然会生发思乡怀远之情,久久驻足。  

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已然离开家,每每默念那句“凡我在处,便是山大;有你在时,那便是家”,却又觉得自己时刻身处家的怀抱。而那株耐冬花,那些故乡人,早已攀援在我心中,我终将带着他们给予我的一切,步履不止,走过一个又一个耐冬花开的冬日,行至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