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鸳鸯”中品味香港

——读《也斯看香港》有感

五种不同的茶叶冲出了

香浓的奶茶，用布袋

或传说中的丝袜温柔包容混杂

冲水倒进另一个茶壶，经历时间的长短

影响了茶味的浓淡，这分寸

还能掌握得好嘛？若果把奶茶

　　　

混进另一杯咖啡？那浓烈的饮料

可会压倒性的，抹煞了对方？

还是保留另外一种味道：街头的大牌档

从日常的炉灶上累计情理与世故

混合了日常的八卦与通达，勤奋又带点

散漫的……那些说不清楚的味道

初遇也斯，就是通过这首诗。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香港中环的星巴克“咖啡冰室”，面前摆着全世界仅此一家提供的咖啡牛油包。这里有港式茶餐厅极具特色的马赛克地砖、煤气灯和老式吊扇。这里把你带回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旧香港，而销售的却是全球最大的咖啡连锁品牌。抿一口咖啡，我不禁又想起了《鸳鸯》。“鸳鸯”是香港的一种特色饮品，由咖啡和奶茶混合而成，甘甜又带着苦涩，就像这间“咖啡冰室”，别有一番味道。香港就是一杯“鸳鸯”，咖啡和奶茶——是璀璨的地标性建筑和旧街巷，是繁华的港九和新界，是西方和东方文化——在这里混合交融。

也斯，原名梁秉钧，出生在广州。两个虚词拼起的笔名，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但也诠释了他的独特。1949年，不到一岁的他随父母定居香港，因此，我更愿意称他为“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拍摄过香港的种种，也写过香港的种种，而这本书是他为这些种种找到的一个“家”。

书中所有的照片都在质感极好的铜版纸上印成了黑白，似乎等着读者来为香港亲自上色。其中有许多照片拍的很模糊，仿佛是在行进中拍摄而成，像极了游客在旅游大巴上的作品。《也斯看香港》，无论从名字看，还是从形式看，这本图文并茂的书都似乎是一本游记。但是，尽管书里谈了衣食住行，还谈到了不少香港的“名景点”，也斯并“不想像游客那样浮光掠影的猎奇，也不想单纯地绘画一幅健康快乐的图像。”他毫无禁忌的调侃香港出版业的变质，然后开辟了这一番“小天地”来诉说着这个城市的故事，一个他眼中真实的香港。

我印象中香港，有狭窄而拥挤的街道，被路两旁三四层高的小楼紧紧的夹着。抬起头，店面的灯箱招牌从楼壁上肆意地向街道上空伸展，恨不得变成横跨的天桥，向路人吆喝着楼上那些不甘“大隐隐于市”的店面，装点着那条狭窄的蓝色天空。有时，在路的那头被高耸的摩天大楼挡住去路。楼面反射着太阳光，漂浮的白云似乎把楼面当成屏幕，上演着一出出好戏。大厦总是这么竖在街上，不那么泾渭分明。你看，大厦与矮楼，这种混合无处不在。也斯在书中也提到了这样的街景——旺角的朗豪坊。朗豪坊是2004年新落成的旺角新地标，可也斯一点也看不上这个“占到了小人国棋盘上的格列佛”。旺角并不是以高楼著称的街区，而是布满了各种具有地道“港味”的杂货铺、药铺、旧书铺和茶餐厅。于是，也斯就这么跳过了朗豪坊，将目光停留在了旺角的砵兰街。

相比更显眼的地标、璀璨与财富，也斯更愿意记录下一些不显眼的东西。他支持在西九龙建一座“唔显眼”博物馆，“在我们的社会里，往往有许多不显眼的东西，都是过去年代的日常用品，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过去的日常生活。”大家眼中充满异域风情的兰桂坊，在也斯笔下却变得那么危险和不安。“我们所共有的空间是一个混杂、挤迫又危险的空间，生活在危机重重中仍似在狂欢节日，天堂里转角就是灾难。”

告别了港岛和九龙，也斯紧接着带我们参观了新界。在大澳，有令人懒洋洋的海风，想让你沉沉的睡去；在吉澳，有丝缕般的云“像崩塌的墙壁冒出的烟尘，无声的碎屑散落归向太空。”新界其实是“旧界”。尽管苍老的面孔涂上了胭脂，变成了主题公园，城市对新界仍是有偏见的。也斯记忆里的新界，一直是过去的模样，不想被过分的颂扬，只是保持着淳朴自然。那里有与城市不同的空气，他用文字收集了关于新界的碎片，让你去体验不同的文化和环境。

食物一直是也斯笔下最精心的部分。香港人最熟悉的食物是来自广东的点心。点心在香港的发展可谓风生水起，连粤语中“点心”的发音（Dim sum）都收纳进了英文字典，被外国人所接受。《噬同吞异》——也斯给他的“食物篇”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多元的饮食成了文化的代表，向我们诉说着“求同存异”的香港特色。

香港的食物尽管蔬菜颇少，但总体仍是十分可口。可是，盆菜是我一直不能接受的一样。各种食物倒在一个脸盆大的盆中，全都是同一个味道。所有人的筷子插入盆中，翻找着底部的食品，这时混乱的盆中食物实在有些难以下咽。也斯在文中也提到了这种新界最传统的菜式，说是宋朝时农民为了供退兵的将军大军进食，急忙将所有的食物倒入盆中，才有了这道菜。和《鸳鸯》一样，也斯也为盆菜作了一首诗：

应该有烧米鸭和煎海虾放在上位

阶级的次序层层分得清楚

撩拨的筷子却逐渐颠倒了

围头五味鸡与粗俗的猪皮

狼狈的宋朝将军兵败后逃到此地

一个大木盆里吃渔民贮藏的余粮

围坐滩头进食无复昔日的钟鸣鼎食

远离京畿的辉煌且试乡民的野味

　　

无法虚排在高处只能随时日的消耗下陷

不管愿不愿意亦难不蘸底层的颜色

吃久了你无法隔绝北菇与排鱿的交流

关系颠倒互相沾染影响了在上的洁癖

谁也无法阻止肉汁自然流下的去向

最底下的萝卜以清甜吸收了一切浓香

　　

看了这篇《盆菜》，我不禁怀疑自己吃的是否正宗。也斯诗中总能看到香港的历史和文化的映射，他的散文也一样。虽然是写食物，但也无不讲着他对香港的感悟。

也斯的摄影作品有人物系列，在《也斯看香港》的最后一部分，他也终于写到了“人文”。人，才是一个城市真正的文化代表。其中有我们熟悉的张爱玲、王家卫、许鞍华，也有几位不那么出名的“文化人”。但也斯笔下的他们，变得“与众不同”。“热闹之后，寂寞之前”，也斯用这来形容张爱玲与香港的渊源。当大部分人喜欢张爱玲前半段的热闹，他却偏偏又关注张爱玲第二次来香港之后的寂寞。而在描写著名导演王家卫时，开篇便说“王家卫的出现可以说是香港电影中的一个异教”。不知道也斯的出现算不算香港文学中的一个异教呢！

星巴克的音乐放起了谢安琪的《我爱茶餐厅》，慢摇的曲风无论和冰室还是咖啡店的风格都有点格格不入。“我爱你个性朴素平民化，会教顾客畅快满意如归家。牛油餐包再配以百年浓茶，令倦透的身躯也升华。港式餐厅流传成为文化，陪同人群见证繁荣和低洼。豪情潇洒气慨似少年刘华，外貌带点草根却高雅，你最好打斗志可嘉。”可是转念一想，在香港，一切“不和谐”或矛盾的存在都是合理的。是百年来的时光过滤和沉淀出了独特的港式文化，成就了这颗东方之珠。

香港这杯“鸳鸯”真的是说不尽道不明。 “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一百个人眼中也一定有一百个香港。草根却高雅，当大部分人把视角放在国际大都市上时，也斯带你走进更多不为人知的香港，《也斯看香港》让你看见这座城更亲切的一面。

（外国语学院　朱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