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语堂遇上苏东坡

林语堂推崇苏轼洒脱风度，专门为东坡立传。民国文人有傲骨，不轻易折服于谁。林语堂眼中的东坡不是完人，却可以称得上是有瑕疵的完人。林语堂并不是激动高亢的人，不过写道东坡，笔调即便稳健也蕴含着强烈的推崇和认可，实属不易。对于东坡的评价，若论精当，首推《苏东坡传》。

智者，无疑是他当之无愧的冠冕：希望和失望、亢奋和凄冷、轩冕荣华和踽踽独处，在他生命的历程中交替更迭，如环无端，不知所终，促使他领悟宇宙人生的真相，探索生活的底蕴。无尽无休的苦难，没有使他厌倦人生，变得冷漠；权利与名望的诱人光彩，也没有使他自我迷失，忘乎所以。他心境恬淡，视若浮云，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蔑视身外的一切。他的全部作品展现了一个可供人们感知、思索和效仿的真实人生，现世性与超越性水交融。他拥有一代又一代的众多读者，永远令人怀想，永远给人启迪。他给人的魅力和念想到了一种有魔力的程度，以至于人们只要提起最钟爱的作家，都会脱口而出苏轼。当时的帝王看到东坡的文章，常停杯投箸，慨叹东坡居士的文采风流。甚至，宋朝三朝皇后太后都仰慕苏轼汪洋恣肆的才华。

大开大合也有柔情婉转，东坡的多面更让人觉得可爱，当一个人能在工笔史书中，在洋洋洒洒的文章中走出来，触碰千年前的古卷我们体味到的是立体的人，是一个让劲键的风度，洒脱的气质，挺立的人格全面展现给世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读尽诗书，李商隐不过是幽冷凄清中拭泪的伤心人，陆游的形象仿佛一直定格在垂垂老矣卧于榻上仍叮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不忘告乃翁。”的迟暮者，杜甫飘零江湖阴郁消沉，李贺奇诡妖异带着致命的魅惑，太多诗人定位在平面化形象上，难免单调枯燥，但东坡的多情却又专情，豪迈却有柔肠百转，他变幻千面却始终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好比《圣经》中所说具有蟒蛇的智慧，兼有鸽子的温柔敦厚。他的变幻，不流于肤浅表面，新鲜却让人安心。名妓，高僧，儒，释，道，诗、文、词、书、画看似矛盾多元的统一在东坡身上，竟能达到完美的和谐。

或许他人的一生驾驭一二便是天赋异禀，而苏东坡竟能让矛盾的多元化成和谐的共同体，这样的神秘感哪怕写一本书也道不尽其中的三四，入仕如儒家思想奋进投入，出仕便是道中的看淡世事艰难，洒脱释怀；《苏东坡传》中描绘的那个恢弘气势，胸中能吞吐日月的东坡，让“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变得并非政治理想，这样的家国意识给了我们信心，让世人看到真正能做到此等风范的当朝无出其二，东坡便是其中之一。出仕时，又安闲自若，不为世俗名利之争所累，据《苏东坡传》载：东坡出仕时，常在山水清幽处择一雅居，看自然万物之景，更觉自己心胸开阔，宠辱不惊。这个精神力量丰沛而饱满的东坡居士，即便贬谪，也不觉萎靡空虚，乌台诗案后的他，在震惊千古的《赤壁赋》中娓娓道来：“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纵情却不放纵堕落，东坡轻轻拭去历史悲叹留下的眼泪，哼着歌，带着东坡肉走在淡墨山水的落款处，悠然自得。东坡常携名妓游山玩水，却情深意重写下“小轩窗，正梳妆。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他又儿女情长的婉转一面，却也因旷达豪放闻名于世，这样多变神秘的他，因为道德上强劲的力量，挺立成光风霁月，谈笑自如的大家。他的诗文书法留露出他的本性，亦庄亦谐，灵动中又不乏稳健沉着，然而无不笃定恳切，全出于内心所感。就是这样的仙、道、释、儒中转换的他，用梦幻的觉醒和隐忍的顺从，置之度外的洒脱和仕途不顺的感喟构成了那个“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他，那个“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何事长向别时圆。”的他，那个“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他，那个“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他。他又让唐的大气开放和宋的精致旖旎糅合成独特而又无与伦比的风情，胸襟阔达不以世俗为羁绊的他，可异想天开的带名妓拜见高僧，他让文章笔墨大气却不失精到准确，风情烂漫，他让诗词境界大开大合，他亦让诗词情根深种，令人悠悠叹惋。那是属于苏东坡的格调，那是无人可比的天才般的多面性，丰富性，变幻性和幽默感，他人格中的进取，慈悲，旷达，柔情，温和是我们猜得透又猜不透的才子名士。

林语堂先生同样是民国时期的名士，他来写苏东坡最为合适不过。当林语堂遇到苏东坡，碰撞出了奇妙的火花，林语堂先生是民国代表作家，先生笔调跳脱幽默，善写小品文，东坡旷达洒脱，幽默感不亚于林语堂先生，如此作家写如此风流才子，十分契合。林语堂先生习惯英文写小说，《京华烟云》如此，《苏东坡传》亦如此，描绘东坡的语言千千万万，难免落入俗套，但林语堂先生笔下的东坡特性鲜明，语言古雅，用另一个视角和变换的身份讲述了不一样的苏东坡。

玉堂先生对东坡居士看待人生的态度颇为相似，先生借《苏东坡传》迤逦文字道出自己对人生生死的看法，“人生在宇宙中之渺小，表现得正像中国的山水画。在山水画里，山水的细微处不易看出，因为已消失在水天的空白中，这时两个微小的人物，坐在月光下闪亮的江流上的小舟里。由那一刹那起，读者就失落在那种气氛中了。”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一叶扁舟，两人饮酒谈笑，林语堂跨越千年读透了东坡的心思，东坡千年之前亦道出人生无常的心事。“他感受敏锐，思想透彻，写作优美，作为勇敢，绝不为本身利益而动摇，也不因俗见而改变。他并不精于自谋，但却富有赤心为民的精神。他对人亲切热情、慷慨厚道，虽不积存一文钱，但自己却觉得富比王侯。他虽生性倔强、絮聒多言，但是富有捷才，不过也有时口不择言，过于心直口快；他多才多艺、好奇深思，虽深沉而不免于轻浮，处世接物，不拘泥于俗套，动笔为文则自然典雅。”笔下的人生动，文笔亦是灵秀隽永。透过《苏东坡传》，你仿佛在于两位大师对话，他们平易近人，缓缓道来，让你看东坡居士豪迈旷达，风姿卓然；让你看和乐先生名士风采，文笔流畅自然。

一部《苏东坡传》道出东坡的十中一二，道不尽他毕生全部侠骨柔情，一部《苏东坡传》，和乐先生文采飞扬，却看不尽他才情的十中一二。一位品格挺立胸怀天下的国学大师，一位豁达通脱豪迈爽朗的千古诗人。两人诗书自成一家，人品道德，名气骨感，文章风格，精神美感都完美的契合。语堂先生写东坡，不必多言，已是一段千古佳话。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王元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