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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萧红 我承认在“黄金时代”播出之前,我对萧红只知其名其年代,印象竟是乡土女作家之类的,从没产生过探究的兴趣。现在,读了《呼兰河传》后,我爱上了她的文风,也喜欢上了这个寂寞而又顽强的女子。
我喜欢过绮丽绵密的文字,小说也好,散文也好,不直白地去表达,而是曲曲折折使用那些让人意想不到拍案叫绝的词句,表达一个其实非常简单的意思。我喜欢玩味那些词句,像细嗅空气中氤氲的浓烈香味,让我沉迷。而《呼兰河传》则像一股雨后拂过青草坪上的风,带给我全然不同的精神享受,让我愉悦。泥土的腥味,草叶的清香,混杂在一起,十分醒脑。我发现我其实更爱这种直白的语言,皎洁的天真的思想。
那些字句,最平常不过,却在心里一点一点蚀出一个大坑,空空落落的只想落泪。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摊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这样的文字,轻描淡写,没有夸张没有渲染,看了竟会心疼。寥寥几句,就勾勒出了一个时代的群像。初读时心底似乎有些抵触,可反复玩味之后,又觉得是那么合乎情理。普通老百姓就是这样的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只是默默承受着上天加于他们身上的一切苦难,现实得麻木,坚强得冷漠。 读到书中描写晚霞的一段时,我惊奇地发现原来小学课本里的《火烧云》竟是出自《呼兰河传》,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中激荡开来,原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结识”萧红了。当时只是觉得那火烧云的千变万化真是有趣,如今再读,却似乎添了层淡淡的哀伤。那云有多灿烂,萧红的夜就有多深沉,像墨,一片一片,浓的令人窒息。她挣扎一生,抗争一生,可命运什么也没留给她。“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悲凉的夜?”写下这般文字的萧红,心境该有多么悲凉与绝望。我不禁心疼起这个女子——不明白一生究竟要多少悲苦,才能让文字透纸生凉。 直到写到祖父,文字才出现了些许暖意。回忆儿时和祖父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时,萧红的心里该是既温馨又苦涩的吧。她和祖父在园子里的点点滴滴,既是她儿时最幸福快乐的美妙时光,也是后来颠沛流离、不断的情感与身体疼痛中,最深情温暖的恋念。萧红以生动的儿童化语言,描摹出触手可及、有声有色的画面。读之,像是能听到四五岁的她脆生生的笑语,以及祖父宽厚温暖的对答和不时响起的开怀大笑;也像是嗅得到满园的花香,看得到挂满各种瓜果的植株……
“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我就给他戴花。祖父只知道我是在捉弄他的帽子,而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把他的草帽给他插了一圈的花,红通通的二三十朵。我一边插着一边笑,当我听到祖父说‘今年春天雨水大,咱们这颗玫瑰开的这么香。二里路也怕闻得到的。’就把我笑得哆嗦起来......”这样生动的描写读来让人忍俊不禁,我们仿佛置身于那个场景,眼前似乎出现了红彤彤的玫瑰花,耳畔似乎传来了盈盈的笑语。萧红以简单的语句,生动的描写,轻易地侵入了我们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唤起了我们心底失却已久的那份童真。我们每个人的童年时代,又何尝没有过几次捉弄大人的调皮“行径”呢?这样简简单单的美好回忆,足以激起我们的共鸣。可是萧红的童年远没有我们幸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祖父,后园,我,这三样是一样也不可缺少的了。刮了风,下了雨,祖父不知怎样,在我确是非常寂寞的了。去没有去处,玩没有玩的,觉得这一天不知有多少日子那么长。”萧红的童年无疑是寂寞的。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在漫长的童年岁月里,只有祖父的疼爱与陪伴。“等我生下来了,第一给了祖父的无限的欢喜,等我长大了,祖父非常地爱我。使我觉得在这世界上,有了祖父就够了,还怕什么呢?虽然父亲的冷淡,母亲的恶言恶色,和祖母的用针刺我手指的这些事,都觉得算不了什么。”这样的句子,像针一样字字扎着我的心,心酸阵阵涌上心头,让人不由得生出怜惜的情怀。萧红的童年生活就是在这样的寂寞环境中过去的,这在她心灵上留的烙印有多深,自然不言而喻。在文章的尾声,她写道:“呼兰河这小城里,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虽然轻描淡写,但不难想象她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感。在萧红的眼里,祖父就是她童年的全部,可想而知,祖父的逝去对她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如此一来,寂寞,像无边无尽的黑暗,浓浓的笼罩在萧红周围,成为伴随她一生的梦魇。 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呼兰河这小城的生活也是刻板单调的。在萧红的笔下,我们看到了一个个鲜明的人物和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他们照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他们有时也许显得麻木,但实在他们也颇敏感而琐细,芝麻大的事情他们会议论或者争吵三天三夜而不休。他们有时也许显得愚昧而蛮横,但实在他们并没有害人或害自己的意思,他们是按照他们认为最合理的方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苦多乐少。”这段描写的是粉房里唱歌的人,矛盾的情绪在心中激荡,读来似有深深的苦涩。诚如作者所言,“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很难想象萧红在这类人身上寄托了多少重的情绪,可谓“既有宿命无奈,又有轻松化解,既有幽默的人情暖意,又有嘲讽激愤,冷中有热,热中有冷”(谢茂松语)。而最终的一切,化为作者无限深广的悲悯心。“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得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当代的人无法想象她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内心的柔软,敏感和丰满。 萧红写《呼兰河传》的时候,心境是寂寞的。茅盾先生在《呼兰河传》的《序》中写道:“对于生活曾经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屡次“幻灭”了的人,是寂寞的;对于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对于自己工作也有远大的计划,但是生活的苦酒却又使她颇为悒悒不能振作,而又因此感到苦闷焦躁的人,当然会加倍的寂寞;这样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发觉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快将熄灭,因而一切都无从‘补救’的时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我无法想象萧红是在怎样的情绪下完成《呼兰河传》的,但如若我知晓了当时的情景,必将无法承受这哀伤。 “寂寞”的萧红,我无法分担你的哀伤,但我愿意为你写下一首挽歌,愿你在天上不再寂寞。 (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 张安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