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美是《边城》

——《边城》书评

药学院　孙晓志

　　

济南的秋雨总是淅淅沥沥，略带迷蒙，略带凄冷。然而清晨醒来，外头的空气却是清丽洗练的，给我一种置身湘西边境的错觉。于是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文字清澈的沈从文，想起他笔下的《边城》，想起茶峒山城里，悲凉中透露着美丽的爱情故事。

开篇见得，“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的差异。小溪宽约廿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河水即使深到一篙不能到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这是我游走在祖国各处锦绣河山时，都无法忘怀的清丽画面，是我理想中的世外桃源。这青山绿水，美不胜收，湘西独有，让人神往。

纵然席绢曾说“悲剧的开端，总是一副惯例性的嚎哭景象，弄个凄惨的场面来表示悲壮”。然而沈先生却是用这样的一副“无一地无一时不使人神往倾心”的画面，带我走进了这个美丽中又夹杂着悲凉的世界，这是《边城》独特的悲美情怀。

同寝的湘西姑娘个性柔和，才华横溢，让我更加坚定地相信着，这温糯的山水和人性，是不是真的可以滋养出个性柔顺多情的人儿。沈从文自小生活在湘西，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浓烈而炽热的爱，所以一切的美与悲也就暗自在这里生根发芽。我们在欣赏着湘西的美丽时，其中的悲便也是我们无法回避的情愫。《边城》纯净自然地述说着这个只能停留在神伤回忆里的悲美故事：原本的山城“茶峒”里，只有一户“单独的人家”，这摆渡人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老人古稀，精神矍铄；女孩豆蔻，善良清纯。女孩翠翠意外受助于少年傩送，自此芳心暗许。可偏偏，傩送的哥哥也爱上了清纯美丽的翠翠，并在，唱情歌“落败”后，为了弟弟的幸福，选择远走下川东，不幸遇难 。傩送痛苦离开，翠翠孤单等待。就是这样一个由美至悲的爱情故事，总令人无限神伤，尤其是文章最后那句“这个人也许永远回不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又让多少人为她心痛不已？

其实曾经初读《边城》的我，并不十分喜欢这个过分“纯真善良”的姑娘，我曾以为，她用她的无辜，一次次地保护着自己，也一次次地伤害着别人。虽然我们都“应当善于同情，而不是善于严惩”，但那时的我，无法为天保的死和傩送的出走找出更好的借口，无法理解剧情的悲剧走向。我也读不懂，在那个“过分和谐”的湘西“边城”社会里孕育的翠翠，怎么会那么脆弱？

然而，在多次向书本的眺望中，我看到了翠翠等待的背影愈发清晰，她那孤独无助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刺痛着我的心。喜爱沈老“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这句话，但是对于翠翠，也许心爱的人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她却选择了继续等待，等待着那个同自己一起采虎耳草的翩翩少年。这是她的执着守候，而非脆弱不堪。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知道那个“负罪”远走的少年可还记着这样一个痴情的如花少女？他又是否在异乡娶妻，徒劳怀念着年少时那些“及尔偕老”的漫漫誓言？无痛不青春，不哭长夜，不能语人生。无论是羞怯，爱恋，还是“认命”，我能从翠翠的反应中感受到青春少女心中的波澜起伏，那种情窦初开后追着花轿的好奇，红着脸听取茶峒歌声的缠绵，和无声痴痴地等待命运的安排、梦想的终结，无比真实，无比生动。“到了冬天，那个坍塌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歌唱，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结局虽难揣测，但那个“皮肤黑黑，触目为青山绿水，眸子清明如水晶”的天真烂漫的少女，却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天保死去，傩送出走，爷爷离世，翠翠孤单。读完书本，就算不为他们的流下几滴泪水，相信读者的内心也都会隐隐作痛，这就是悲剧的魅力。所谓“悲剧的诞生”，尼采曾说过，悲剧是“那掩盖现实境界的梦境境界，于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比旧世界更清楚、更明了、更能感人、而又更像幻影世界，便在我们眼前诞生，在诞生，不断变化”，又源于生命本身是美好的，所以《边城》所塑造的悲美便生成了。是悲剧，让这世外桃源中古朴的“爱”与“美”更加清新美丽，像风雨打落的花瓣，纵是凋零也动人。是这悲剧，让湘西人美好的品质与高尚的灵魂熠熠生辉。

沈从文先生“生长与凤凰县”，所以总对湘西一带有着不同的情愫。在他的笔下，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孕育着生命和爱的淳朴、灵动的地域，这从他在《湘西散记》和《湘西》中的文字描写中更能感受出来。但是，“既然太阳上也有黑点，‘人世间的事情’就更不能没有缺陷”。聪明如沈从文，他知道所谓的“完美”并不会真的存在。所以在湘西的美中，也填充着悲伤的故事，来使这种美更加真实，更加动人。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悲剧将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毁给人看”。在种种摧毁过后，美丽世界的逝去让人叹惋与留恋，这是“悲美”的意义所在。

沈先生对湘西故土有着深沉的爱，所以他批判别人“地瘠民贫”的议论，并尽多地展现它淳朴的美。然而，这样美好的世外桃源总太难“遗世独立”，无论是翠翠与爷爷两种思潮的碰撞，还是湘西与外部世界的文化碰撞，似乎都预示着白塔的坍圮，这是沈老对原始文化流失的痛惜与无奈，深沉的让人心疼。

我从前接触的中国文学太少，了解的沈从文也太少，不习惯拗口难懂的文字，也不喜欢乡土化无味的故事情节。后来慢慢地接触，满满地品读，慢慢地感受，竟也多少体会到了沈老表达的一些感情：“生命都是一种太脆薄的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其实哪怕只有这么一本好书，只要走进去，感受环境的醉人，感受人物的喜悲，感受文化的丰厚，真的会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是文字带给我的，是《边城》赠与我的。

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有幸爱上了《边城》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