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一把梳篦

文学院  徐荣先

 

提到梳子,一般人多不屑一顾,不过是梳头发的小物件罢了!

可是,又有谁知乌衣桥侧、荆溪河滨的常州梳篦呢?

这两年,每次离乡我都要故地重游,重走一趟西仓桥,桥底一片碧波,太阳晒着,便会泛出鱼鳞般的碎光,河面轻漂着一艘小画舫,轻盈如掠水的春燕,时时荡起阵阵青波。伫立桥头,一面是城市大道、车水马龙,另一面是小桥流水、青砖黛瓦。下了桥,往西一拐,径直走50米,便是鼎鼎大名的篦箕巷了。

一踏进篦箕巷,记忆就像列车初进隧道时奔涌而来的黑影,当头一击,猝不及防。

幼时,我常与小伙伴在庭院老槐树下追闹,便也经常得见院子里的老人把盘起来的发鬏放下,银丝散开如毛笔尖入水时的一拢。老人用一把棕红色的檀木梳篦,将头发一点点梳通、理顺。还没等她将梳篦收好,顽皮的孩子总要冲上去,一把抢夺过来,再以亡命的姿势飞快躲到老槐树的另一侧。一边跑,一边用食指拨弄着齿弦,也模仿音乐家的姿态弹唱起来。

风吹过弄堂,裹着江南清秋的晨烟,槐花雪落。

有一瓣落花里,藏着诗风漫漫、词性悠扬的唐宋之女子。另一瓣落花里,藏着乾隆七下江南、踏遍篦箕巷的足迹。

自那以后,延陵梳篦成为了宫廷贡品,得到了“宫梳名鬓”的美称,宫里的娘娘也拿它“巧梳云鬓”。

还有一瓣落花里,藏着我的童年。夜色寂寂,池塘蛙鸣,月光轻洒,给老槐杨树披上了一件薄纱。在飞满流萤的江南月夜里,奶奶陪我坐在老槐树下,讲着神仙和爱情的故事。我嗅着奶奶蒲扇里扇出的木香,做起了一场至今未能实现的梦。梦里,我拿着一把小叶黄杨木梳篦,给我的恋人梳理着青丝,情思缱绻。

后来,梦醒了。为了念初中,我搬到了梳篦巷十里之外的新家,梳篦巷周围的老房子也一栋栋倒了下来。这条古巷,格格不入地深深嵌在了高楼大厦丛里。当我再一次踏入篦箕巷时,青瓦白墙也换了新衣。天地迷蒙,寒雨无际,我徘徊在古巷里,百转千回,一时间竟找不到一家像样的老作坊。怀着兴致而去,本是诗情漫漫,却茫然无措,终是铩羽而归。

去年冬天,疫病肆虐,我再次踏入篦箕巷时,竟只有一家“穿月”店仍开张着。隔壁几家店铺早已换成了奶茶店,原住居民——我的童年玩伴自然也就不知所踪了。“穿月”店铺门面很小,通道却很狭长,这倒和江南雨巷的构造颇为相似。我挑了一把“栀子花开”小叶黄杨,与老板攀谈起来。他不知道我是本地居民,以为我是外地游客,向我介绍起了梳篦的医学功用。说着说着,他的话锋一转:“疫情前还有几家店开着,现在要么倒闭,要么就搬到恐龙园(游乐场)那边去了。”“那你们怎么没搬呢?”“我们这店开了多少年了,根就在这。”说这话时,他忘记了我是“外地游客”,竟说起了常州话。吴语入耳,更加亲切。

回去的路上,提着精致包装的小叶黄杨,我突然想到苏轼在常州弥留之际,是否也紧握着一把永远不能赠与妻子的梳篦呢?所谓“穿月”,谐音“穿越”,荆溪、巷陌、梳篦,千年古物穿月而过,又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呢?

唯有墨香与情怀!